境界出自体验

网上看到一组古图,图中的主人公,据说是日本平安时代嵯峨天皇的皇后橘嘉智子,出身名门,又称橘皇后。在禅宗传入日本后,她在日本建立了第一座禅宗寺院檀林寺,故后世又称她为檀林皇后。檀林皇后为禅宗在日本的弘扬传播,贡献甚巨,她本人也是虔诚的佛弟子,后来也出家为尼。

檀林皇后德品高尚,慈悲仁爱,是日本历史上最开明的皇后之一,不仅品行为众钦仰,更著名的是她的美貌,是一个绝世美女。当时记载,她长发及地、国色天香、美貌绝伦,任何人见到她都会怦然心动,产生邪念的更不在少数。

也许正因为此,檀林皇后临终时立下遗嘱,不仅“遗令薄葬,不营山陵”,还要求将她的遗体于七七四十九日内抛尸荒野,以让众人看到这副曾让无数人神魂颠倒的绝美肉体,从新死尚美丽,到肿胀、化脓血而腐臭、蝇蛆聚食、鸟兽争食、残筋碎肉成青黑、一副白骨、碎骨散地、荒坟归尘土的整个过程,破除对美色的迷恋,领悟无常的真谛。

这组图,就叫《檀林皇后九相图》。《九相图》是日本佛教绘画中的一个著名题材,相关作品很多,这组看起来比较古老的图,算是其中不那么让人不适的,放在下面大家感受下。承受力比较弱的,可以直接下拉略过图片看文字。

注:第一幅是全图,后面是九相的细节图。

檀林皇后的慈悲用意,让我想到《红楼梦》里的一个片段:贾瑞对王熙凤淫心摇曳,却不能得手,以致成病,医药无用日益严重,眼看命不能保。后遇一道士送他一面宝镜,名曰“风月宝鉴”,说可以保住他的命,所谓“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只是提醒千万只可以照背面,不可以照正面。贾瑞拿过镜子背面自照,赫然一具骷髅立在那里,吓得他赶紧掩住,大骂那道士。然后偏要用正面照,则只见凤姐在里面笑吟吟地招手叫他,他心喜恍惚间飘入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事毕才醒来。于是欲罢不能,三番四次进去,直至一命呜呼。这面风月宝鉴,其实就是大道阴阳之喻。贾瑞,身后站着的就是芸芸众生。每个人手里都有这面镜子,圣凡之别,只在会不会用。

《九相图》所关系的,就是有名的“不净观”。这个法门就是为了对治淫欲,《禅法要解经》云:“若淫欲多者,应教观不净。”很多人不太能接受这个法门,觉得太极端,可能产生很大的副作用,的确如此。不净观在佛陀之前就有,佛教只是引入,但据说因修习此观发生过为数不少的僧人精神错乱和自杀的事件,大概就是因为由此产生的强烈的厌离感。所以不净观的内容其实很多,这里不详说,露个冰山一角有个大体的感受即可,不推荐这个法门。佛教之所以引入这个法门,只因贪欲是人心大病,淫欲则是贪欲根本,诸欲之中情欲最难破,不净观的极端有点恶疾下猛药的意思。但就像中医的用药,既要考虑药力,也要考虑患者身体能否承受得住。根基不足,是万万承受不住的。如《檀林皇后九相图》所示,净与不净,最后皆尘归尘、土归土,那个真正的终点,无净与不净的,叫空。没有什么,比生死更能体现这一真谛。

我之所以要说不净观,也不是为了探讨这个法门,而是想说正是在这个法门的极端里,尤其地凸显出一种东西的重要。这种东西则是普适性的、根本性的,便是“体验”。

拿檀林皇后示现的九相来说,设想一下,那些曾对檀林皇后的绝世容姿神魂颠倒而淫念蠢动的人,后来真实看到了她死后这一系列的变化景象,他们的神魂还会不会东颠西倒,他们的淫念还动不动得起来?推而广之,令我们迷离不已的那些美女靓男,也一定会发生这样的肉身变化,我们如果也能有这样有如亲睹的实际体验,也还会不会如此?再推而广之,在权力地位、财富利益等其他迷魂药上,我们只看到了他们的光鲜亮丽,真体验过他们的辛苦艰难、焦虑压力,是否还会那样羡慕不已、趋之若鹜?更推而广之,在一切事情上,所谓少见多怪、见怪不怪,我们如果经历多了体验够了,还会不会那么不容易把持住?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这就是因为有了一种对更大真实的真实体验。一切愚痴,都源于体验不足。一切觉悟,都是从更深广的体验中升起。

这些东西也许每个人都知道,之所以没有用,该心曳神摇还是摇摆迷乱,就是因为知道没用,你得体验到。实质就是在体验,不过是这体验有深广程度的差别。体验到一分便能有一分不动心,这便是修为;体验到十分,便能有十分不动心,这便是境界。修为等于体验,境界出自体验。所谓生命境界,就是一种生命体验的深广度。

而还有多少人还在把境界和思想等同?可以负责任地说,古来有众多的大思想家大哲人,包括佛教内的很多大法师,境缘面前也都是凡夫俗子,与常人无异。境界与思想不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也只有半毛钱的关系。修为和境界关联的是体验,这点需要说三遍。想提升自己的修为和境界,需要从这里下手,只能从这里下手。用心在体验上,去体验一切,就是最正点的修行。

所以在世俗人的想象里,“出世”是和“看破红尘”联系在一起的。何谓看破红尘?就是你在红尘里扑腾了一遭,有了足够的生命体验。这生命体验,累积于量,质变于强度,成就于深广度。那些有深度的文学作品,所以常常遵循这样一个套路,典型如贾宝玉和鲁智深,直通于悟。文艺作品所以往往能带给我们一种灵魂层面的回响,就是因为文艺作品直接提供的就是体验。古人说涵养气象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因为从这些里能直接获取体验。生命中遭遇的一切,无不可以归于体验,无不都是一种体验,所以万法皆吾师、世间即道场。

体验有舒服不舒服,体验本身却没有舒服不舒服。而离两边的,叫不二。佛者觉也,说觉很多人觉得玄妙难测,说体验便每个人都明白了,觉,就是体验。所谓大彻大悟,就是全然的体验,不过就是一种深广到极致、究竟和彻底的体验。

不要觉得自己的生活圈子小,有很多东西不能体验,那是你没用心在日常点滴的体验中,真够用心便自能见一滴水中映着天空,一片叶子上载着四季轮回,“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不劳诸多事相。刚过完年,正如祖先的坟头荒草上,生长着的就是生生世世的轮回,飘摇着的就是曾经无数的尘世热闹。

更不要觉得体验是从外面来的。能体验的,是你的心。无边的世间,无尽的时光,都藏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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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6 20:4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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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6 20: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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