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文艺复兴最伟大的画家根本没有名气

前面的话:

 

从《局部》第一季结束,一直以来,呼唤《局部》第二季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这次看理想和 CHAO 联合呈现的「室内生活节」,许多人也纷纷留言,陈丹青老师是否会来?何时来?

 

本来真的不敢回各位话,但是就在生活节第三周的周末即将到来之际,陈丹青老师意外现身北京,兴奋的我们在一天之内急忙加场——“我的大学:《局部》第二季做好了”。

消息一经推出,不过半小时,票已售罄!陈丹青老师的魅力有多大,由此可见一斑。

今天与你分享的,就是这一场活动中来自陈丹青老师的精彩语录。

《局部》第二季,4 月 9 日 0 点上线

 

主持人:大家晚上好,我是看理想的小飞。梁文道老师让我代表他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欢迎。今天很多人应该是之前有参加过其他的活动,这里是由看理想和 CHAO 酒店共同举办的室内生活节,今天是第三周。这一周活动是精彩纷呈,估计有些朋友参加了下午那场文学奖的活动,今天晚上的这场对于我和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活动内容我就不多介绍了,我感觉是陈老师给我们的礼物。

 

前一天我也是刚刚得知陈丹青老师决定过来跟大家聊一聊,我说太好了。我就问陈老师,这一场活动我们取一个怎么样牛 X 的话题?他说就叫我的《局部》做好了,跟大家做一个汇报。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场活动我们发出去活动之后,接近 34 分钟,接近三百张的票全部售罄。当然今天有直播,没有来到现场的朋友也不用太可惜。在座的各位很多是《局部》的观众,也有很多是陈老师的读者,很多参加过他的活动,我也是真的是非常喜欢听他聊天,听陈老师聊天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我觉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牛 X ”。我就不多说了,让我们掌声有请陈丹青老师。

 

 

陈丹青:大家好。我还是有点想知道在座这么多位,是不是看过《局部》第一季,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看过?因为他们说点击量是多少,我从来不太相信这个。

 

我有很多很老的朋友,跟我还经常来往的,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拍过一个《局部》。然后我自己出的书,我不好意思问人家说你看过没有,而且我也不相信人家会看。但是做了《局部》以后,我会有点好意思人问,我说你真的看了吗?

 

因为这真的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一件事,但是它很有说服力,让我发现做视频传播,虽然是小众,但是已经远远超出我能想象的数量。

 

但它的效果还是跟我写书不一样,因为我还是一个画画的,我喜欢看到任何画面,结果我讲的东西变成画面了,它对我真的是一个新的惊艳,我觉得是真的做的。这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当然我还是会遇到各种人,老少男女都有,包括小孩子,他说居然看过《局部》。这里有些很具体的例子会给我鼓舞。

 

比如说我第一季的第二集讲到“死亡的胜利”,在意大利的比萨,就那一年我听说有个傻 X 真的跑到比萨去了,然后去找那幅画,而且看到了。我赶紧追问,告诉我消息,这个人他说吓不吓?

 

他说是,果然像陈老师讲的非常害怕,很多尸体都堆在那里。

 

再有一个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去年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太牛 X 了,他是学作曲的,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学生,同时又是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会的主席。他说陈老师我看你的《局部》,一个是讲乾隆下江南,还有一个(我绝对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一集《讯息与景别》),就是讲画我们两个人背后还有人,意大利卡帕齐奥的画。

 

他看了对于景深有了理解,写了一个交响乐叫做《乾隆下江南》,发给我听,我听了很惊讶,是没有旋律的,各种乐器和和声出现,我非常惊讶。

 

他说我很想来见你,我说我正好要到纽约去,就是要去拍《局部》,我说咱们就见面了。他说你介意吗,我们这里有 30 多个同学都看过《局部》。我真是受宠,我当然很难抗拒这样的,我就去了。

 

现在留学生未必是富二代,但是他们居然在林肯中心附近最贵的公寓里有房子,很多是学钢琴,学法国圆号,或者学音乐史,也有好几个作曲的,全部是 90 后。我们从来没有集中性一次见过这么多 90 后,年纪最大的 90 年,最小的 98 年,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干干净净,一屋子人。

 

我从他们看我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们真的看过《局部》,而且已经变成他们的乐曲了。真的很受宠,我绝对没有想到一个弄音乐的人会从这里面学到什么。

 

还有就是一个石家庄的警察和他的儿子,给我写信来,说是怎么样,等着《局部》。这个人给人煽火起来就觉得我应该再做第二季。当然我的动作很慢,大家知道我没有脱口秀的能力,我不能像罗胖子和高晓松这样。

 

 

今天下午我有荣幸终于又见了高晓松,因为我听他的节目泪流满面,他讲他知青叔叔的故事,只要他讲我每集都能听完,从头听到最后一个字。我很佩服他们,我是要平均每一集花 10 天到 15 天写成文案,而且刚才讲的时间,大约限制在多少千字,我才拿在手里才能开始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不能说是给我 15 分钟我能够讲出密度很高的话题。

 

这是第一个困难。

 

第二个困难,拍视频太麻烦了。

 

我很久才明白其实我是一个演员,不是一个主讲人。我必须听所有人摆布,我刚才出来还紧张了一下,我经常扣子会忘了拉上去,衣服会穿反,这是小事情。而且最麻烦的事我在书里也讲过了,《陌生的经验》,录音要求太高了。

 

录音师拿着一个大耳机在听,我正讲的自以为得意,停,我楼下有个车开过,我必须重讲,我又得装出来没有看稿子,特别麻烦。

 

这次我们终于能够进入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拍了,我得站着讲,而且导演安排的一部分是我慢慢走着讲。我越来越意识到我是一个演员,因为你得站在那个地方,然后他们准备半天说陈老师你可以走了。我刚走几步,全部回去重新开始。最长的一条要拍七八次,对于演员来说这算什么事,可我不是演员。

 

比方说第二季的 16 集有三集左右是在佛罗伦萨的圣马可教堂后院拍的。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周围是一个公共汽车大站。那苦死了,又冷得要命,稍微讲几句,车来了,我们就得停下来。停下来又不是休息,属于屏息状态,等那个车的声音过去,我又重新开始讲那一段。刚刚讲了顺了,车子也没有,可是我忘词了,那又只能再重新讲。诸如此类。

 

 

我稍微讲一下这一季的故事,从 15 年制作完第一季,他们就说第二季你什么时候弄,逼的很紧,我说 16 年开始弄。弄什么?我说我最熟悉的还是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因为第一季我做的很苦,写了一集不知道接下来写什么,我说到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你们经费充足,也愿意玩一个牛 X 的,我们直接进入博物馆拍。

 

当然这个想法被接受了,接受以后很难的一件事是怎么去申请。当时有一位瑞林的小姐,最早开始联系,联系了有半年左右,不得要领,他们不给你回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我想大概申请的单位太多了,他也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在座的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局部》,可是你忽然放到纽约去,谁知道是什么《局部》,他一集都没看过,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不容易申请。

 

结果是谁打破那个缺口呢?我要谢谢中国油画院的尤勇,他各方面的关系有一个是华盛顿地区的文化公司的两位中国人,他们跟一个议员认识,也接待过中国油画院的老画家。他们跟议员说了以后,那个议员正好跟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有点什么关系,这么绕了几下以后,终于成功地让这个议员说服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说你们可以把计划报上来,我们试试看。当然就出现希望了。

 

到了 2016 年年底,我们报上去大概是多少集,需要拍多少馆。我有点忘了那个过程,他们就开始审查。

 

第二个问题来了,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同意我们拍,但是他说你们要等着,你已经列了十几个馆,法国馆、意大利馆、中国馆等等,我们这里的制度不是馆长说了算,而是各个分馆内的馆主任或者馆长说了算。

 

我一想是对的。你在中国美术馆也许馆长批了条子,底下任何馆长都得服从。美国不是这样的,美国比方说文艺复兴馆是我管的,万一你拍摄当中出现问题,那副画砸了,那就是我的责任,所以是底下的小馆馆长责任制。

 

所以这个过程非常长,一下子去了半年,我们 2016 年年底联系,到 2017 年夏季七八月份才差不多获得了每个小馆勉强的同意。最后我们决定在 8 月 27 日进馆开始拍,但是他只批准三个晚上 15 小时,每个晚上 5 个小时,(而)我 16 个本子已经写完了。

 

我们在策略上做了一些调整,因为很多做视频的跟我们讲,你们讲 20 分钟太长了,要缩短。我也不知好歹,我甚至想说到 10 分钟 5 分钟,或者一集拆成好几集讲,这个念头都想过。回头我要问问大家,你们觉得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好,因为以我收到的回馈,《局部》第一季很多喜欢的人说刚听到高兴没了,不过瘾,那个是 20 分钟一集,现在剪到 15 分钟一集。

 

《局部》第二季拍摄中,陈丹青与导演谢梦茜

 

导演谢梦茜,这个《局部》如果你们喜欢看,不是我讲的好,是她导演得好,剪得好。剪这么一个影像让你看得下去,功劳在她,她看到我 16 个文本以后,迅速地作出决定——在我的讲述当中哪几段可以在纽约大都会美术馆现场讲,哪几段我们回来再拍,就回馈到我这里。

 

她就把那些能够在现场讲的部分用粗体字划出来,我手里又是一叠稿子,我就知道这一段我必须在那个画面前讲完了。每天 5 个小时,晚上 5 点半观众走了,打烊了,我们从地下室进去,就散步到各个厅,像打仗一样,荷兰厅刚刚讲完了,旁边就是意大利厅,意大利厅完了旁边就是法国厅,法国厅讲完了走哪条近路到中国厅,而且今天讲哪几个馆,明天讲哪几个馆,你三天不利用好,就完蛋了,不可能再进去拍了。

 

当中还要加上我刚才讲的,这个演员不争气,一会儿忘词,一会儿位置站错了。还要拍空镜头,我到现在不太明白什么叫空镜头。空镜头就是让你这个孙子假装在那里走,我其实已经讲得很累了,还得装着若无其事在那里走,知道后面有两个跟着我在那里拍。这是很傻 X 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必须做,老老实实一直做到最后。

 

(美术馆)有一个对外联络部门的小姐,是她负责受理这件事情,她必须全程陪着,还有两个馆员必须全程陪着,还有一个像电工那样的人,保安也随时陪着,如果支一个灯,那个小姐必须一直扶着那个灯,她怕万一哪个人走动,那个衣服吹了那个灯倒下来撞到那个画下面,旁边就是马奈的画。

 

 

所以这次是这么一个情况拍出来。如此只拍了 16 集,每一集 15 分钟不到三四分钟在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拍完了。我们觉得松了一口气,进现场这个目的达到了,其他部分只能回来拍。

 

我回来以后已经 9 月中了,乌镇美术馆数不清楚的事情,大英展览馆要开,我就去,就没有时间拍其余的部分。11 月份有一个意大利的交流计划,也是我盼望很久的。同时我到意大利多年的愿望,就是走访那些小城小镇,看文艺复兴 13 世纪到 16 世纪大量的壁画,待得比较久。

 

我就跟我们拍摄组的老总商量,其他部门能不能到这里拍,因为我当中赶回来非常麻烦。到了 1 月份拍摄团队 6 个成员,灯光、录音、摄影就一起到佛罗伦萨,来了以后又是一个问题,到哪里拍?

 

也是找了好几个地方,他们介绍我们到贵族家里去,一看不行,介绍到亚洲博物馆的庭院,也不行,太闹了,停满了车,最后到了邀请我去的机构,叫 IATC,叫我去画画的机构,有不少中国人在那里,用他们的教室做成一个拍摄现场。

 

此外就是偶然联系到圣马可广场的后院,一个不开放的后院,这个院子就是典型的十二、十三世纪开始起建,拱形的回廊,我就在那里面讲了关于意大利的两集。

 

所以你们看第二季的时候视觉上会有点不习惯,除了第一集是全部在美国拍的,我顺着第五大道介绍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几家大馆,进入大都会博物馆,讲了各大州文明的几个收藏馆,是一个综合的,大概 15 分钟,那个全部在现场拍的。

 

从第二集到第十六集,每一集只有三、四分钟是在馆内拍的,其他地方在哪拍呢,就是佛罗伦萨圣马可教堂的后院有三集,就在那个黑乎乎的房子里面拍成功。

 

这个就是我现在有理由跟大家说《局部》二季做好了,据说是 4 月 9 日就播,我不知道会不会又节外生枝,如果能够准时播,非常谢谢大家赏脸到时候看。

 

 

主持人:4 月 9 日肯定播,今天是 3 月 24 日。

 

陈丹青:很快,一眨眼就是一年前的事。

 

主持人:刚才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已经回答了我给陈老师准备的第一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发点牢骚,来点抱怨,怎么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陈丹青:主要是我太业余,我真的不是一个职业的媒体人,是赶鸭子上架做演员,所以我动作很慢。

 

第二个申请的过程不容易,但是这件事情给了我们一个信心,就是此后我知道进博物馆拍这个经验了。事情你得去做,我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陌生的经验,但是多少年来已经习惯这样的状态。你大约知道这件事情你能做,你得去做,做了才知道你能不能做,能做到多大程度,所以要行动。

 

现在这个行动我至少第一次经历了,他们德语地区已经有人说,你只要愿意到德国来讲,德国几家大馆都可以去联系。

 

 

而意大利我真的现在可以吹牛 X,我考察下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局部》,而是我在画一个婚礼教堂的壁画,全部是用十四、十五世纪的意大利(壁画),需要图象,需要现场去看,也是我多年的愿望,好好看一下文艺复兴。因为文艺复兴绝对不是只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菲尔,相反我认为他们几位是壁画最差的几位,真正伟大的都在他们前面,这次我终于有理由这么说了。

 

我拍了一万多张图片,我这一圈走出去,我发现第三季《局部》就有了,我来跟大家讲湿壁画,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从来没有弄清楚的问题。

 

我们根本不了解文艺复兴,文艺复兴 90% 的好画我们没有看过,过度传播的就是文艺复兴三杰。不是拉菲尔,不是米开朗基罗,也不是达芬奇,是其他二十几位非常伟大的壁画家,当然圈里的人知道,大部分观众不知道,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而最伟大的画家根本没有名气,是中世纪末端文艺复兴早期,比乔托画的好太多了,我看了想扒下去,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有点象敦煌的北魏壁画,最天真最饱满的画,根本没人注意,我要把它说出来。

 

《局部》第二季拍摄中,陈丹青坐在台阶上休息

 

主持人:听到这句话很欣慰,不仅《局部》第二季做好了,《局部》第三季也好了。

 

陈丹青:这个稍微早了点。

 

主持人:我在大家之前已经看了前两集节目,我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陈老师你演得挺好。

 

陈丹青:我警告大家很可能第二季不如第一季讲得好,我真的是这样觉得。

 

第二季反而有点受限于制作美术馆收藏的作品,我们不讲别的地方,当然我的作风永远是东扯西拉,讲这张画我会提到别的画,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锁定我得讲这个馆和这些人,不像我第一季的时候。第一季是没有经验,东想想西想想,反而有一种很活泼的预料不到的效果。

 

再有,我从来肯定一件事情刚做的时候有一种好,什么好呢?就是你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同时你又挺上心,你全部精力在做,会带出一种此后不会再有的好,一种“生”的东西。

 

我现在回看第一季有点这种感觉,当时糊里糊涂就做完了。但是我现在有了两年,我回看,有点担心第二季真的不如第一季。请大家海涵,很简单,不好不看就是了。尤其头两集,第一集还可以,因为是综合的、乱讲的,到第二、第三集开始就有点沉闷,讲得不好。

 

但是我可以保证总是会越来越好,因为我安排过,我把一些讲的好的,好玩的内容放在比较靠后,大概五六集,七八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会像第一季一样。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外景

 

主持人:虽然大家看不到片子,但是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剧照,解解馋。这是纽约大都会美术馆的全景。陈老师你经常说我们的大学不够好,你说这是你的大学,跟我们说说你的大学都有哪里好吗?

 

陈丹青:这个词不是我想出来的,大家知道 50 后这一代都是读俄罗斯小说,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对我们这代人影响很大,《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高尔基就是俄罗斯知青,他没念过大学,到处流量打工,见识过各种人,所以他把这个写下来叫《我的大学》。

 

我们小时候正好上不了大学,全部大学关掉了,我也不喜欢上学,然后我就去插队到农村,我们当时都说农村是我的大学。但是我现在老了,我回顾我的一生,我想当个画家,我已经不能想象我出国以后,纽约没有这样一座馆,这个馆让我变成现在的我,它真是我的大学,而且你没法毕业的,太多学问,太多收藏了,看不完的。

 

主持人:我记得很早的时候,您看梁文道老师的《一千零一夜》,当时你说这样边走边说只有他了,这次你在馆内也是一边走一边说,你是怎么摆脱第一季的脱稿症。

 

陈丹青:所以我说是演员,演员都得听导演的,梦茜跟我说你不能拿稿子,我就在他们布灯的时候,完全就像一个进入考场的人一样,就找一个角落,跟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嘴里就在背。

 

好多词不多,就是两三分钟、顶多三四分钟的话,就拼命背。难的不是把这一段背出来,而是我刚刚讲完这一段,立刻转到荷兰馆,又把另外一份稿子给我,你背这段话。我刚刚进入情况,忽然开始要讲荷兰的霍克,我不是考试长大的一代,所以我的背诵是非常差的。

 

拍摄间隙,正在背稿中的陈丹青

 

后来到了佛罗伦萨拍其他部分的时候,我强烈要求我还是要拿稿子,我哪怕不是老低头看,但是得允许我拿稿子。

 

梦茜还是坚持了很久,最后她同意了,她说这样吧,你实在不行低头看的时候我就铺图片,把你的脸去掉,你讲的比较顺的地方,我让你露出来。

 

 

每个看过《局部》的人,我都会问会不会嫌我老要看稿子,我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会嫌我“你怎么老要看稿子”,也许大家不好意思跟我说,后面原谅我。我就跟梦茜说,我几乎没有遇到观众跟我说,我为什么不脱稿讲。所以我现在再问一次,你们介意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我一直拿着稿子在室内部分,但是在画面前,我全都是背出来的,所以这也是不好的地方——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背,因为我眼睛没有看东西,我其实在想下一步是什么,我的表情是不真实的。

 

 

主持人:大家看到的这张照片,其实就是陈老师在馆内游走,《局部》也是第一个大都会博物馆同意拿着机器在馆内游走的节目,也因为此要沟通那么长时间,因为不是说你拍了这个展品只给这件展品投保,而是你走过的地方所有东西都要投保。

 

陈丹青:最后一天拍摄,他们才告诉我,那个保安还有两个馆员,还有那位小姐,他们真的想知道你讲了一些什么。因为他看我脸上好像还有表情,很有感慨,在那里讲,他也听不懂。所以我们这次配上了英文字幕,关于找翻译的问题,又煞费周章,这是另外一个故事,目前是有英文的。

 

《局部》团队与馆员的合影

 

主持人:这个是刚才陈老师说到的,我们的团队拍完之后和馆员的合影。

 

你在《纽约锁记》里面写到了,你在纽约算是资深的导游,朋友去都找你,大家如果再去,在纽约第五大道看能不能请得动陈导游。

 

你写过他们跟你去大都会博物馆不同的状态,其中有一位我蛮感兴趣的,你的一位友人董欣宾老师,当时他到大都会博物馆心里非常不开心,但是一到中国馆心里就平衡了,你了解他这种感受,跟大家说一下。

 

陈丹青:你们不认识董欣宾,董欣宾这样的人现在不太有了。他好像是 40 后还是 30 后,比我大十来岁,从部队里出来的,画国画的。他在 2002 年走了,没有了,60 岁左右。他在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狂世,有点象范增,讲话都是引经据典,口气非常大,上下五千年怎么样,想做领袖的一个人。

 

但是跑到大都会,国外的美术馆很欺负人,走进去一看怎么都在你这里,你怎么这么多,我们这里没有这么多类型的博物馆。问题是你看中国的东西,你也很生气,怎么在你这里,波士顿博物馆、凯撒斯博物馆、华盛顿博物馆,亚洲的东西非常多,他说得对。

 

我不知道今天的年轻人到了国外博物馆,看到中国,看到西洋的艺术你们是什么感觉,回头我们交流,你们告诉我。一代人和一代人对讯息的感受不一样。

 

主持人:您在书中也写过,人一到美术馆就变得好看了。

 

陈丹青:美术馆不光很好,它的背景都是好东西,你往那里一站拍出来的照片,跟你在马路上不一样,所以广告牌难看死了。美术馆是一个被高度选择过的空间,打扮过的,同时艺术品又在那里。可能你就好看了。

 

 

主持人:你在节目中提到木心第一次去大都会非常感慨。

 

陈丹青:不是第一次,我忘了是哪一次,他就看中国馆的那些器物,从仰韶文物一直到唐宋、明清,连着雕塑馆魏晋南北朝,辽代、元代,抬头很骄傲的样子,他说中国的器物一上来就高超,独步世界。这句话非常好,“独步”这句话现在文人不太用了。独步就是一个人走来走去,睥睨天下。

 

主持人:第二集的时候说到美术馆对中国的影响,你也说在美术馆看的像柯罗和米勒对你西藏组画的影响,当年您那批人在美术馆看到的那些原作,对于你们后来的创作都有哪样的影响?

 

陈丹青:在座的有没有画画的,不多。我其实最高兴的是《局部》很多观众不画画,我不是为画画的人讲这个节目,我希望大家都能听得下去。

 

它还是牵扯到一个印刷品和原作的问题,我们在书里说看到米勒的《晚钟》和你站在这幅画面前是完全两种经验。1978 年法国乡村画展到中国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这些画,就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此前我们画画方法都不对的,我们对于一张脸表情的刻画也是不对的——原来他是这么画的,他比我想象的要单纯得多,同时又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一下子打开你对画的认识,所以后来就有了西藏组画。

 

主持人:现在是建议大家去看原作。

 

 

陈丹青:我一点不建议,我甚至建议大家不要画画。我虽然在《局部》几乎讲的全是绘画作品,但是我真的希望把这个变成一个消遣,所有的视频都是消遣。

 

第二个好玩,你如果学点东西也可以,比较准的说法,我倒是觉得装逼。我很久才明白什么叫装逼,你会有点自信,“我懂一点艺术”,而不要真的去做。

 

绘画真的过时了,现在最好的艺术还是我们所说的当代艺术,而当代艺术是什么材料都能做。你身上的衣服,你的头发,你的鞋,你的椅子、地板,甚至你能想到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做出一件被称为艺术的东西。尤其你们手上的手机,电子产品都可以做艺术。艺术再也不是雕刻和绘画,再也不是。

 

我在第一季最后一集讲到,现在是一个看画和谈论绘画的时代,未必是一个画画的时代。我一点不鼓励 80 后、90 后、00 后去画画,不要,太难太难,而且没有必要了。当我看了意大利那些画,我觉得十八、十九世纪的人都用不着画画,最伟大的画早就画出来了。

 

本文记录自 2018 年 3 月 24 日「室内生活节」文艺时光主题活动——“我的大学:《局部》第二季做好了”。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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