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朋友问我,书法讲究师古,是否是一种固步自封的表现?
他认为:
自己接触过的书法家和爱好者都在强调师古,不太明白,既然古人都发展完备了,那书法这么千百年来岂不是没有发展?抑或是被古人限制了?
其实这里面就牵扯到一个问题,即创新和继承的问题。
你随便在街上拉一个接受过中小学教育的人,他都能给你说,对于传统我们要继承,但同时我们也要创新。但是你问他再深入一点的问题,再往下探寻,他便不能说为什么要继承传统,为什么要创新了。
这个时代,我们尤其注重创新,但是很少有人关注我们为什么要创新。除了我们说的创新可以掌握主动权,可以推进发展这些浅显的道理之外,对于一门艺术,比如书法;一个流派,比如书法中的欧体书法来说,创新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先来说一说“师古”这个问题。
“师古”这个词,很多有所误解,与之相混淆的一个概念是“泥古”。有些人觉得师古这个词、这个行为背后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泥古”的成分,但是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对待传统的态度,不可以混为一谈。
师古,是以古人为师,师法古人。这种态度,是抱着一种学习、了解的心态,而不是全然相信。泥古,就有点拘泥、食古不化的意思了。其实说到底还是一个取舍问题,是一个如何择断的问题。
如果我们可以从泥古的泥沼中抽脱出来,转向“师古”之路,那么我们的书法学习就可以说是一种创新性的学习了。
有关于“师古”和“泥古”这两个概念,区分的最为清楚的,我觉得还是董其昌。
他在《画禅室随笔》中说:
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
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很显然,董其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给定的条件就是“临帖”,也即我们在书法学习中的问题,他认为临写一个人的字帖,其实就好像突然间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看见他长得什么样之后,我们如果想要去模仿他,不应该去追求那些细节上的“形似”,而是追求精神上的“神似”。最后董其昌认为这跟庄子说的“目击而道存者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实际上就区分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学习形态,追求“相其耳目手足头面”的人,就是泥古之人,而追求“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的人,则是师古之人,
所以,师古不会限制、束缚书法的发展,泥古才会。
然而,我们仍然未解决问题,那就是我们师古的目的是什么呢?恰如上面那位提问者所说的,师古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学习古人,那么这就意味着古人的书法很好,是至善书法的代表,否则我们学习古人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既然古人的书法已经那么好了,我们今天的人为什么还要学习书法?即便学好了还能跟古人比吗?
这些问题的逻辑起点就在于,古人的一切都行都是好的,古人的艺术已经发展到了完备阶段,我们不可能学会,更不可能超越。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这个逻辑看其实无懈可击的。但是这个问题的陷阱之处就在于,它并没有从一种艺术的角度来看待艺术,而是以一种纯粹技术、技法、技巧的眼光来解构书法,而且即便我们可以从技术、技巧上来认识书法,这也不意味着古人的书法已经发展完备了。
西方早期的文艺复兴,带有很浓厚的希腊古典艺术色彩,他们将艺术复归于人文、以人为本。
但是早期的文艺复兴并不是从观念上就完全和中世纪时期的绘画割裂开的,它有一个缓慢发展过渡的时期,这个时期,所起的变化不是剧烈的观念革命,而是对艺术表现手法的探索,比如吉贝尔蒂、布鲁内莱斯基、多纳泰罗在雕塑、建筑等艺术表现手法上的开拓,马萨乔、阿尔伯蒂、乔凡尼·贝利尼、梅西纳在绘画等艺术中注入人文、科学和理性的因素、开拓透视法。
他们的开拓,完全是在中世纪宗教画中开拓的。这就体现了他们的继承性。
所以,技术,技巧的发展,在当时处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假设他们相信中世纪时期的艺术已经完全发展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了,已经完备了,那么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文艺复兴了。
技术技巧的发展是无止境的,或许在一些人看来,古人的技巧手段已经是够我们顶礼膜拜了,但是我们仍然要相信,我们必须要从另外一种角度,从更长远的眼光来看待艺术的发展。
而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从文艺复兴以及以后的文艺发展的情况来说,西方艺术的发展之路其实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很好的学习榜样,这种榜样不是说在具体艺术上,而是如何处理继承和创新的问题上。
等到艺术发展到文艺复兴三杰的时候,我们似乎可以说文艺发展既“复”了往日的艺术风光,也“兴”了起来,达到了高潮。但是显然艺术发展的脚步并没有就此停下,在经历了浪漫主义以及学院派的洗礼之后,艺术家们敏锐的捕捉到当时科学技术的发展变革,因此才有了后来具有极度变革型的艺术——印象派,而人们对于自我心理世界的剖析和认知,将其以一种图像化的艺术形式展现出来,就成为了后印象派。
所以,没有哪一种艺术可以说在某一个阶段是完全发展完备的,只能说在他们那个时期,在他们那个历史条件下,他们已经达到了他们艺术认知的极限,做到了相对成熟完备。
但是,接下来新的时期,艺术怎么发展,艺术如何变革,其实就要靠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的人来思考了。因此我们的任务当然不是沉溺于古人的伟大,整日活在古人的阴影之下,我们再怎么感叹,再怎么膜拜也都是无用功。古人的成就当然高,古人的书法当然好,但这也不能说我们现代人的书法就要完全往后走,往古人身上靠。而是要像文艺复兴时期复兴古人的艺术一样,以古人的艺术为跳板,来实现现代艺术发展。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那些曾经出现的面孔,真正缺乏的,是那一张张还未出现的新面庞。(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