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我一觞,归安丘陵 | 上博董其晶大展笔记

最近的事情很是闹心,已经朝着非专业的方向去了,那我们还是多关注专业问题吧。上博董其昌大展的几件早期书法很是令人牵挂,本想写一点笔记,但一写就多,就算抛砖引玉。

① 唐 王羲之 寒切帖卷、行穰帖卷

因为王羲之真迹没有传世,因此唐代由弘文馆监制的官方摹本,往往被冠以“下真迹一等”的评价。官方摹本和一般摹本有水平的高下之分,比如“万岁通天帖”和快雪时晴帖;当然,官方摹本中也有水平的高下,一般认为丧乱帖的摹写水平为最高。

丧乱帖 日本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藏 ©拿破破Napopo

寒切帖不仅将自然破损、节笔痕迹、飞白笔划和“僧权”鉴定签名都进行了忠实地转摹,还是少有的将纸张折按痕迹加以表现的摹本,在材质上与唐代通过官方渠道传至日本的最精摹本相同。我赞同富田淳先生的说法,这种痕迹源自主动的按压,并非是“抄纸”的痕迹。从笔迹细节考察,不论是飞白的自然程度,还是转折笔划的浓淡,寒切帖较行穰帖都更接近书写状态,“晋韵”味道也更充足一些。较为可惜地是,寒切帖保存状况不佳,墨色已经比较淡了。

行穰帖有比较典型的摹本特点,比如黄檗向拓纸、墨线双钩等,保留了罕见地北宋宣和装潢,徽宗泥金月白签条、鹅黄绢隔水、高丽纸拖尾、宣和印玺都非常完整,这是非常难得的。

寒切帖本幅上有些几近磨灭,不可细观的高古印章,南宋官方印章由于时代相对较近,尚可辨别。后面明代苏州、太仓王氏家族的印记明显,显示出其在苏州地区兜兜转转的几百年,应该也对吴门书法风格产生过巨大影响。行穰帖后面只见董其昌的几段题跋,早期题跋尽失,或许被用于其他王羲之摹本的拼配,这是在鉴别早期作品时应当予以注意的。

寒切帖和行穰帖被安置在上海博物馆绘画馆的首位,这个“C”位曾展示过丧乱帖、孔侍中帖、妹至帖、平复帖、隋人出师颂和冯承素本兰亭序等晋唐名迹,此番又迎来了这两件王羲之法帖唐摹本,不禁令人遥想当年。

② 唐 佚 名 颜真卿告身卷

颜体的高古写本很少,水平这样高超的写本更是罕见。与唐代碑刻中的颜体相比,墨书自然有所不同。在书法和碑帖鉴定过程中,相互参照、相互印证的关系和尺度要仔细加以把握,在“颜体”学书过程中也应该加以注意。此卷有不少早年的补纸接笔,有些字的笔划和意趣已经改变,这也是需要注意的,否则一味硬临会跑偏。

告身即是人事任命文件,与现在一样,古时候高级官员的告身对纸张规格、印章认证、字体标准、文书格式都有严格的要求,这套严格的“发文流程”,历经中书省、门下省,最终由执行政令的尚书省完成,按照唐制,告身应由书令史或书吏抄写,绝不会劳动颜真卿本人,若是颜真卿本人事后抄写,也不会钤盖“尚书省告身专用章”。这件告身的作者应该是一位娴熟于颜体的“写手”,颁布给他本人的告身使用其书体,显示了一种尊重和礼遇。纸张为唐代常用的麻纸、印章符合唐代官印制度、印油晕散现象比较高古,这些也都昭示了其年代应该为唐代。在韩世能临黄庭经卷后,吴湖帆对韩世能家族所藏书画进行了考订,其中点出“颜真卿自诰,黄麻真迹,建中元年所书,后有蔡襄、米友仁跋”,可谓真知灼见。

朱巨川告身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唐宋时期的告身至今仍有少量传世,比较著名的有唐代朱巨川告身,最近正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国宝菁华”特展中展出;北宋的蔡行敕,南宋的司马伋诰身、吕祖谦诰身、王佐敕诰、范纯仁诰身等,这些都出自当时的“文书写手”,所用字体也都是那个时代所流行的“馆阁体”。

本幅接纸位置有南宋赵构“内殿秘书之印”,卷后有米友仁鉴定意见,是确信无疑的南宋内府秘宝。更早的北宋内府痕迹,在高宗装潢改制时被丢掉了。卷后蔡襄的楷书即是学“颜体”风格,属于极为罕见的大字楷书,写得极为恭敬严谨,这是见到自己书体母源时该有的感情,也是某个政治集团的选择。对于这样一件重量级作品,卷后的题跋显得非常“单薄”,早期题跋之间的割裂痕迹明显,显然又是被割去用作拼配之用了。

③ 唐 怀 素 苦笋帖卷

唐代著名“草书圣手”怀素的3件名作,将在近期轮番登台现身,真可谓无巧不成书。“论书帖”在2018年岁末辽宁省博物馆第二期历代书法展上展示,“自叙帖”在己亥年春节前后将突围宝岛“迷雾”,亮相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颜真卿特展”,此番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的“苦笋帖”属于近些年经常可见的“唐僧妙墨”。其中,徐邦达对“论书帖”真相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考证,围绕在“自叙帖”身上的谜团又“模糊不清”,只有“苦笋帖”二行被普遍认为真迹。

“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上”,夹在“苦”和“及”字笔划较重,夹在中间的“笋”字选择了轻盈的细笔,用笔的“提按”之美在此处流露;“及”字笔划之间的牵丝痕迹非常明显,牵丝线条的生动程度远非摹本可追,非常值得玩味;“异常”二字用笔左右倾斜转换非常自如,“硬笔书”的优势让单字显得丰腴而富于变化;“迳来怀素”四字连绵草书的潇洒,也较能显示怀素书风。需要指出的是,苦笋帖书写于素绢之上,是当时“鱼传尺素”的写照,流传至今略有破损,有一些早年的补绢和接笔,在考察时要格外注意辨别。

本幅上有些很早的印章,其中还有半枚篆书官印不易辨识。后面有米友仁鉴定题跋,也是书写在宣和装的高丽纸之上,但“内府图书之印”的位置稍显蹊跷,而且徽宗印章和高宗“乾卦印”也是假的,本幅上面最早的印章竟然只是元代欧阳玄的。其后还有项元汴的题跋,推测董其昌曾经寓目,对他偶尔所作的狂草有所影响,比如“试笔帖”和潇湘图题跋。

④ 北宋 王献之 鸭头丸帖卷

虽然这个本子书写于素绢之上,没有描摹的痕迹,被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认定为“本身似宋人书”,与王献之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但凭借其非常高超的书写技法和表现出来的高古意味,仍然是非常罕见的早期书法佳作。鸭头丸帖与怀素苦笋帖一样,都只有两行文字,尺幅上也并非高头大卷,属于可以展玩的佳作,被看做是上海博物馆典藏高古书法中的“双星”,极受业界关注。鸭头丸帖距离上一次展出已经过去8年时间,此番展示必将会引起一阵轰动。

书法上看,字与字之间的气韵贯通,呈现出“连绵不绝”的特点,裹素、转折方面的书写习惯使得“晋韵”有所流露,但结体比之于这种较为成熟的“晋字风格”已经更为瘦长,应该归于北宋临摹时的时代特色。这跟快雪时晴帖的情况类似,在唐代复刻的时候将“晋唐风韵”混合在一起了,只不过快雪时晴帖为摹本,鸭头丸帖为临本。这个帖仔细看,也是破损比较厉害,究竟出于“有芯笔”还是“硬毫笔”有些难以辨别。有人研究说魏晋士族多患有麻风病,需要通过服用丹药来“养生”,此帖无疑就是明证,因为鸭头丸就是一剂丸药。

本幅上有徽宗“双龙玺”和“宣和”“政和”诸印,后面也接着一小段高丽纸,但整体装潢与宣和内府装有不少差异,高宗题跋也做过手脚,应该是曾经过比较大的改动,这在高古书画鉴藏过程中并不少见,也是观看书画过程中的乐趣之一,只是在鉴赏过程中应格外注意。本幅上的“天历之宝”异常醒目,虞集又记载了此卷曾被元文宗赐给柯九思收藏,宋元时期的流传可谓有序。后面明代的王肯堂与韩世能、董其昌都有交往。

⑤ 北宋 苏 轼 祭黄几道文卷

王诜先生落笔便是“东坡公”。

上海博物馆藏有三本跟苏轼有关的书法作品,且都不是一般的信札,这非常难得。一是与王诜烟江叠嶂唱和诗,这是北宋时期两个好基友之间友谊的见证,在文人优游、新旧党争和苏轼平反研究中有重要价值,但是很早便被人换掉了,只剩下这个有苏轼行书笔意的临本,虽是临本但学术价值很大;二是略有残缺的答谢民师帖卷,内容是与朋友探讨如何写文章,这本用的纸很厚实,用的墨也很沉厚,仔细看表面散发着很自然的历史厚重感,属于苏轼书法中篇幅比较长的作品;还有就是董其昌特展展出的祭黄几道文卷,这是苏轼留下来的罕见楷书墨迹。

举我一觞,归安丘陵。

苏轼这篇写于元祐二年,这一年苏轼52岁,正是他第二次被贬的前两年。苏轼很少写楷书,大概只有在非常具有仪式感的时候才使用,比如天津博物馆藏《西楼苏帖》中的“祭文与可文”也是这个模样。我们看苏轼的墨迹中,几乎没有涂改的痕迹,大都是没有错别字的“书法作品”,这大概是因为苏轼非常注重销毁稿本,而这篇很庄重的祭文自然是连漏字也不会有的,这跟大家心目中那个较为豪放、大条的苏轼不同。

宋拓西楼苏帖 天津博物馆藏

黄几道家与苏家是儿女亲家关系,所以苏轼才为他写祭文。这篇祭文写完以后,大概一直保存在黄家后人或黄氏义庄手里,本幅上“黄仁俭图书”、“黄氏家藏”就是黄几道曾孙的印章。本幅的左下角有一方篆书“冥鸿阁”印,这是南宋著名道士葛长庚的印章,葛长庚有一幅“草书足轩铭”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此印上方还有一个文字难以辨认,印文类似“鬼画符”的长条印,我怀疑这个宋印跟道教有关,或许就跟“白玉蟾”葛长庚有关系。

拖尾有董其昌、陈继儒、周仲简、周秀良观款。

⑥ 北宋 苏 轼 洞庭春色、中山松醪赋卷

苏轼的洞庭春色、中山松醪赋卷长三米多,比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前赤壁赋卷”还长,可能是苏轼书法墨迹里面尺幅最长、字数最多的一件,字是他比较丰腴、偏扁的字,正像是黄庭坚口中“压瘪的蛤蟆”。记得2012年我在长春,走访了溥仪“小白楼”之后,明知二赋不会展出,却还去吉林博物院逡巡了一圈,就是想跟它缩短一点距离,没成想一等就是6年多。

©国师大人

二赋的内容都是跟酒有关,分别是用黄柑和松节酿酒,这些或许都是文人所喜好的,又被赋予了很多哲学的意味。苏轼后面的题记写道书写于1094年,是在他因为新党上台第三次被贬的时候,这时候在羁旅中的苏轼大概是少不了用酒消愁的。而中山松醪赋中说,喝酒要用带雕花的漆酒杯,用螃蟹的双鳌来下酒,真的非常羡慕他这份逆境中的豁达态度。

2012年5月12日,造访“小白楼”。©拿破破Napopo

这件作品的品相比想象中要好。经过“小白楼”浩劫,被卫兵争抢、撕扯之后,前隔水没了、开篇缺了一截,整个纸上布满了皱纹,但所幸苏轼用的皮纸韧性很高,整体还算完整,而且乾隆内府装裱整体也比较完整,只是贴边有缺损和脱落,看起来很是吓人,但熟悉装潢的人一看就知道还经得起一般强度的展出。建议吉林博物院可以拿出来展一展,或者修一修,不要一直秘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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