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荒诞是什么?绘画与写作是他们的答案

一位是中国当代新写实主义画派的扛鼎级画家,一位是“第三代诗歌运动”中的代表诗人,横贯在艺术家毛焰与作家韩东之间数十年的交游往来,促成了此次亮相于四方当代美术馆的《毛焰 韩东》双个展。画家眼中的诗人,诗人笔下的画家,他们曾在彼此的创作中留下惊鸿一瞥,又在现实中意气相投,此番合作可谓是同时存续于时间与空间之中的一次漫长对谈。

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远远望过去,美术馆上层建筑仿佛高悬在空中,整体呈顺时针旋转,最终停留在远眺南京城的视角。这座由美国当代著名建筑师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设计的美术馆,用整个建筑体本身探讨着视角变化、空间层次等等一系列早期中国绘画中深层交替空间的奥秘。

毛焰和韩东的展览在这里进行。这并不是寻常意义上,两位艺术家在同一个白盒子中举行的双个展,事实上,它们相互交织。就如同他们长达二十多年、至今仍在延续的友情一样,两人的作品是存续于空间之中的一次漫长对谈。

毛焰

韩东

1968 年出生于湖南,1991 年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中国当代最优秀的画家之一,其观念性肖像绘画以细腻而有着微妙意趣的笔墨描绘出一幅幅静默的日常面孔,引领观者进入免受时代速度干扰的凝思时刻,代表着中国写实绘画的新高度。

1961 年出生于南京,1982 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哲学系。“第三代诗歌运动”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曾主编文学民刊《他们》,1998 年与朱文共同发起“断裂”运动。执导电影《在码头》,影片由贾樟柯监制,入围第22届釜山国际电影节。

毛焰的油画,韩东的诗歌,两者之间形成一种有趣的张力。通常情况下,当我们在观看一幅画时,能立刻得到全部的画面,而文字则不同,第一眼你无法获取完整的信息,你需要慢慢地、从头至尾地读完每一个字,一幅逐渐清晰的画面才能在脑海中呈现。

▲ 韩东为毛焰写过《毛焰即矛盾》《毛焰的智慧》《我的画家》等文章。而毛焰为韩东画过肖像《我的诗人》。这幅画作最早于1997 年在中央美院画廊展出,1998 年参加旧金山LIME 画廊展览时被购买,2007 年出现在纽约苏富比秋拍,毛焰自费14 万美元将其拍回。

两位创作者的作品,让观者在两种不同的维度间跳进跳出。有时是韩东的诗歌围绕着毛焰的油画,有时是两者并线进行——左边字,右边画,视觉化的文字与诗化的画面让观展体验被极大地丰富了,观者像是游走在由他们一手建立的幽深庭院之内。绘画与文字构成两条隐秘的线索,让人们穿行其间又不至于迷失方向。

▲ 四方当代美术馆展厅二层,落地窗上韩东的诗作和白墙上毛焰的画作相映成趣。

画家与托马斯

有别于展厅中毛焰其他小尺幅的作品,悬挂于一楼展厅墙上那幅巨大的《椅子上的托马斯》,像是代艺术家发出了一句简短而有力的宣言。自1998 年认识托马斯开始,毛焰用了近二十年时间反复创作着他的肖像画,蔓延成一个庞大的“托马斯”系列,直至今日,毛焰坦言,他对托马斯的创作依旧不会停止。“对我来说,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作品的问题,画到一定程度,它更是我与托马斯的交情。”

▲《 椅子上的托马斯》,2009,布面油画,200 x 330 厘米。“托马斯”是毛焰创作系列中的代表人物之一,画家通过削弱表情、情绪和避免文化符号的形象创作,最大限度摆脱主观情感判断,力求达到最自然的呈现。

而从绘画本身来说,在过去十几年,毛焰从中收获不少,并且想要解决的两大主要问题已经完成:“一个是语言性的问题。语言性非常微妙,也很奇怪,我跟法国的朋友在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完全理解不了。东方跟西方在谈到语言时有所不同,中国谈到语言有另外一层含义叫 ‘语境’ 。在画托马斯的至少有三五件作品中,我获的不再只是简单的语言、技法, 而是有了语境感。简而言之,就是有了对绘画语言的提炼。中国很少有艺术家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大部分语言是现成的,我们直接拿来运用,或者说融合。但是我觉得仍然有可能提炼出——哪怕一丁点儿,属于你自己的语言体验、语言表达,而我深切地感受到了。”

▲ 上幅画作为《托马斯肖像——纪念之三》,2008,布面油画,54.8 x 75 厘米,下幅画作为《托马斯肖像No. 3》,2006,布面油画,60 x 75 厘米。

毛焰解决的第二个问题,是时间性。就像塞尚花了一辈子时间画了苹果、山脉,这些在常人眼中乏善可陈的事物。人们只看到了他的表面,却忽略了他的工作方式——用漫长的时间只做一件事情。塞尚有一句名言:“我在圣维克山前只要左右移动一米,对我而言它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 毛焰于2018 年创造的《无题》系列组画。

毛焰说,正是塞尚这种极强的敏感性,让其对事物达到明察秋毫的地步。也正如他花十几年时间画托马斯,渐渐让绘画的过程变得不温不火,创作状态有点类似于修行,每天哪怕只画一点,却让他时不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我会画到我和托马斯的最后。”毛焰说道。

▲ 小托马斯肖像,2005,布⾯油画,27.5 x 36 cm(左) ⼩托马斯肖像 No. 2, 2006,布⾯油画,27 x 36 cm(右)

▲ 毛焰更多作品选登

诗人的新舞台

除了在展厅中呈现的诗歌之外,韩东自编自导的舞台剧《妖言惑众》也在开幕当日首演。这是他将“写作的语言”伸向话剧的领域。2017 年,他曾执导过一部由自己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在码头》,于写作而言那是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韩东说:“写作是跟自己较劲,这种工作方式伴随了我那么多年,也会觉得精疲力竭,拍电影不一样,是一群人的事情,工作方式的转变,让我有兴奋感。”

▲ 韩东执导的首部舞台剧《妖言惑众》也在四方当代艺术湖区的小剧场内上演,《虫草》画作转换而成的雕塑成为舞台上的重要布景之一。

▲ 毛焰创作的《虫草》画作。

拍电影需要等待,等资金、等项目,韩东是闲不下来的人,他把对电影拍摄的热爱转向舞台剧之中,真正开始后,发现两者之间又存在着巨大的不同。

“舞台剧很有意思,就像写作,它留给我的余地很大,可以一版一版改下去,享受其中的乐趣,直到我满意为止。这种改动不仅是文本的,还有现场舞美的、换场的等等。通常的舞台剧要不然就是改编传统或者西方的剧目,在文学性、情节性上比较弱。《妖言惑众》还有值得改的余地,是它和现在的整个市场环境不一样,在形式上有着很强的文本性。”

▲ 《妖言惑众》展览。

展览最终统一成了一件作品,文字与绘画在表现方式上原本泾渭分明的两种载体,作为一个整体结合在一起。就像毛焰与韩东,在与他们对话的过程中,韩东说话时不疾不徐,像在温水里慢慢展开的茶叶,一点点释放着信息;而毛焰则更为炽烈,说到激动处用双手比画,似乎想把语言具象成一个个可视的画面,让信息更为精准。这种矛盾与调和,在他们的友谊里,作品中,无不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

▲ 展厅至负一楼梯

《IDEAT 理想家》对话毛焰&韩东

苏珊· 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曾谈到,艺术创作者在一定程度上与某种精神疾病患者类似,都具有异于常人的敏感性。而在随着年岁不断增长的过程中,不管是绘画还是写作 ,如何保持敏感度?

韩东:我们往往把敏感理解成为一种天赋,我觉得比敏感更重要的是专注。当你是一个生手的时候,在学艺阶段你会调动起所有的能量,当你熟练之后,曾经如履薄冰的心理没有了。实际上,我觉得一个作家、艺术家在创作时要永远如履薄冰,甚至是无知,敏感性便能保持。我写了那么多年诗,经常在完成一首后,开始下一首的创作时,会有种不知道怎么写的感觉,也会想着如果要是有一天能非常轻松地表达就好了,但这种“无知”的焦虑感,恰恰是非常可贵的。

▲ 四方当代美术馆二层俯视庭院,韩东的诗作《离去》向远山蔓延。

毛焰:对我来说,绘画就是我的信念。绘画不是一个简单递增的过程,它永远处于周而复始的状态。包括天赋、技能,甚至是你掌握的最卓越的语言,如果你不善用的话,它随时都可以弃你而去。我小时候印象中一些神一样的前辈画家,到了今天却“消失”了,这让我感叹曾经的天才为什么会变成如此平庸的人,显然你得到的并不会永远存在。因此我理解为,当你在从事一件事情,比如绘画,你应该身处于它之中,不是表面,也不是周边,你必须如此忠实于它,必须跟着它走,而不是妄图去牵引它。

▲ 镜女,2017-2018,布⾯油画,90 x 130cm

创作时会考虑受众吗?

韩东:读者是非常具体的概念,而通常评价是来自更为广泛的群体。我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成为精装书束之高阁,在我的想象中,那是在未来很久之后,一个很单纯的年轻人偶然间看到我的诗集,然后就读下去了,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这种读者,是让创作者放心的。这是我所寻求的心灵交汇。

毛焰:平常会考虑,但在创作时完全不会。你的作品被很多人接受和喜欢,本身就是问题,因为这不是创作的目的。印象中很深的一件事,在我大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有一张画刚刚开稿,当时的女朋友就笑眯眯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会画成什么样子。这是她的聪明,但是这件事对我的触动非常大,这意味着别人已经能把你“算”出来了。所以,作品的生成与别人对你的期待,表面上似乎是一件好事,但事实上你要尽最大可能地避开它,甚至于说别人对你作品中精彩的部分一一道来,这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 由左至右: 埃尔·格列柯,2012-2013,布面油画,55 x 75cm;Callum Campbell,2010,布⾯油画,70 x 110 cm;Andy Fairgrieve No. 2,2010,布⾯油画,70 x 110cm; Richard,2012,布面油画,75 x 110 cm

我觉得真正好的作品,不是用来给别人叫好的,那种瞬间的夸赞,纯粹是表演。写作、绘画的本质远远比这复杂得多。有时我们在谈论一个作品的精妙之处,不是那些轻巧的表达,反而是那些改动得越多的地方,在反复改动中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比如蒙克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画的《病孩》,为什么说蒙克是天才?在他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能画成那样,一幅画从头到尾全是改动的痕迹,改得混沌一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作品却能如此的苍茫,难以解释,却无比精妙。

所以可以理解为,不管是写作还是绘画,都是需要天赋的?

韩东:远比“天赋”复杂得多。真正的天才事实上都是苦力 ,如果仅凭着天生的敏感,只能昙花一现。毛焰很多展览中的画都是未完成的,虽然在很多人看起来已经足够了,但在展览结束后他还会拿回去继续画。就像在写一首诗时, 非常微妙、细致的地方,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有时我只改动了一个字,或者错动了一下,但是就舒服了。这看起来是在做一件很荒唐的、完全没有必要的事,但对于创作者而言,你要经得起最细微、最深入层面的推敲,你在脑海中幻想的一个潜在的读者,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你为他在你的作品中预留出很多的空间,就像我们在造桥时,预设的承载能力远远大于实际所需要用到的。

▲ 展厅负一层

好的艺术家,要在作品中预留出很多“无效”的空间,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奢侈与浪费。我由此联想到宇宙,为什么宇宙要这么庞大、这么美、这么荒诞?艺术家的“荒诞”与宇宙的“荒诞”一样,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但一幅好的作品,一本厉害的书,就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容得下你长久地注视。

你曾说过:“绘画的可能性,最终是人的可能性。”应该怎样来理解这句话?

毛焰:往小了说,绘画作为一门古老的艺术,一直被人谈论。尤其是在今天,人们不断追问绘画的可能性在哪儿?还有没有未来?我觉得这根本不是绘画的问题,我觉得只要人存在,绘画就会继续延续下去,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伪命题。但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有那么多的人,包括很多曾经在绘画上取得卓越成就的人,都会频繁地说,绘画已经过时了,绘画的荣光已经没有了。我不屑于陷入这个争论中去。从大一点的层面来说,人所有基于情感的表达,所发明创造的这些形式,绘画已经非常壮观了,因此它有无比厉害的重要性一直存在下去。所有的事情,还是因人所致。

维米尔似乎是对你影响很大的一位画家?

毛焰:是的。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是在美国的博物馆,当时总共展出了维米尔的七八张作品。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原作,作品原来可以如此温和、平静,而且完美,以前觉得绘画一般要强化、要张牙舞爪。我想起我在高中时读过的尼采《快乐的科学》,里面有一种说法,叫“美的慢箭”,真正的美是慢慢地渗透到你,不知不觉,看其他大师的作品是瞬间震撼住你,维米尔不是这样,当你慢慢看的时候,也就慢慢地就渗透进去了。

▲ 展厅一层

这一次的展览,除了你的肖像画作品之外,还有你新创作的抽象画作品,为什么会想要尝试画抽象画?

毛焰:其实我不是尝试,尝试还有点瞻前顾后的意思,接下来我就是要将肖像画和抽象画同时进行。抽象画从开始创作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我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也可能一直不把它们拿出来。直到在我创作某一张小画时,明确地找到了那种感觉,当然它们也可能都是未完成的状态,但是主体部分已经完成了。

▲ 展厅二层

我一直在想给自己找点兴奋点,我喜欢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周伯通,他用自己的左右手互搏,就像我画画的时候经常会拿着镜子看作品的反面一样,当一直用寻常的视角观看,会太顺了,一旦镜像之后,就能找到其中的出入,以及很多微妙的部分。关于抽象画的创作,在画画这个层面上没有什么比纠结更好的事情了。这个状态虽然很难受,但是于创作而言却是非常好的,艺术创作上我喜欢刻意给自己树立障碍。

展览信息

《毛焰 韩东》双个展

展期:即日起至2019.02.03

地址: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主展厅

采访、撰文→ 刁鑫

编辑→Crystal 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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