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论王艺作品现代性生命政治的寓意

——听王艺说:这个世界不是脱节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是走调了,需要新的艺术来重新调节。

——听王艺说:存在的勇气减弱了,仅仅剩下些许存在的语气,需要艺术来赋予生存的情调。

——听王艺说:艺术都已经终结好久了,满世界都是走调与走音的喧嚣,需要艺术家来重新定调。

——听王艺说,不,听他的作品说,不,不是去听,你什么都听不到,满世界都已经是商品与赝品,存在已经消音,需要我们每个人在面对王艺的这些作品时,重新找回个体存在的语气与语调。

《合影》(局部)300x1000cm 不锈钢 2017年 王艺

本次王艺先生的个展,是继之前2016年作品研究展之后的新作学术研究展,将围绕存在的情调、艺术的调性、生存境况的调节,乃至于作品的语调,在Tiao/Diao这汉语特有的“双关”调性中展开,这既是一种独特的“调调”(Diaodiao:独特的调性与语气),也是一种调调(Tiaodiao:调节走调的调性)。

本次研究展将充分展示王艺作品的原创性,从广义的“雕塑性”也是生命的“可塑性”(Plasticity)的哲学本体出发,围绕现代性社会关系中个体在群体中的迷失,规则绝对调控的不可能性,对孩童们玩耍的游戏暴力姿态还原,对现成品器具的结构与解构,体现出玩弄与被操控、规则与意外、秩序与失序之间的矛盾关系,而艺术作品就是在此张力中展开微妙的调节,这体现出王艺最为独特且最为迷人的个人调校,也倾听到时代艰难转型中,需要正义来调节(adjust)的隐秘召唤。

《合影》300x1000cm 不锈钢 2017年 王艺

围绕“调调”(Modification/Modulation)汉语特有的存在双关性以及作品中回响的生命音调(Fuge),围绕调性(tonality)转换的可调节性,王艺在两个对立的调性“之间”展开自己的创作,让我们看到也听到了存在本身的语调(intonation):1,小孩的天真与老道的狡黠。看似玩偶调皮实则暴力无比,看似调侃(teasing)实则别有味道(taste)。2,复制与取消。无尽重复直到自我取消,绝对严整却必然有着例外破坏。3,世俗与庄严。看似世俗搞笑实则具有生命反思的彻底性与生命救赎的渴求。4,规则的操纵与危险的不可控。看似一切都有着严格的规则与秩序,实际上不可控的危险无处不在。

与以上音调的细微切换相应,本次展览,我们选择了王艺先生几个系列的代表作品来展开上述调性,尽量保持调性尺度(measure)的对应与精准——在两种调性之间的微妙转换(transposition)与谐调(regulate)。

本次展览呈现了王艺的三个系列:“新波普”的玩偶系列,推进了对政治波普的生命原理与伦理姿态的反思;“新雕塑”的小号研究系列,以现成品乐器建构的巴别塔,传达出存在的消隐或无声之音;“新绘画”既有对于面孔重复导致迷失的反思,尤为了不起的不锈钢绘画,以厚重质感传达出朦胧虚淡的东方诗意。

1

第一个系列接续之前的顽童群雕系列,展示新作也是巨作的《玩偶》,以及《大合影》和《让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等群雕作品。

这个孩童的“玩偶”系列,主要是艺术家从孩童们的游戏及其存在的语气出发,如此调皮(naughty)与俏皮(tricky),却呈现出中国人的生命原初与本来情态,在孩子们的游戏姿势中已经显露了所有征兆,艺术家以独特的命名语气,第一次让我们看到也听到了造像作品所具有的生存情调,让我们进一步去反思一种软暴力与软规则所带来的巨大社会历史后果,同时与生命细胞与产卵生殖有关的胎儿形象,既是生命的孕育但也是生命的变异,“小坏蛋”的双关寓意被艺术家充分展开。这些作品在看似顽皮与玩痞的调侃姿态上,传达出生命存在本身的疲惫与坏脾气,在坏笑与坏世界的内在联想中,在游戏与仪式之间,在孩童的生命与佛教的庄严之间,在调性上不断调节,让观众感受到二者张力上的微妙切换。

《让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1》H175cm 玻璃钢烤漆 2018年 王艺

《让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1》(局部)

H175cm 玻璃钢烤漆 2018年 王艺 (4)

《玩偶》巨作,以七米高度以及七个彼此牵扯的形象,七层人物逐层向下分别控制着一个更小的人物,层层相连而成一个整体,这既是在映射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之间无处不在的“控制”与“被控制”的紧张状态,以及暗示操纵与被操纵的危险关系,既有艺术形象的强度,又有生命政治的讽喻。

而《疲惫不堪》,则是一个巨大的人形趴在地上,让我们看到了当前中国社会生命最为基本的生存情状,它无声无息地趴在那里,不是因为其巨大,我们根本就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

《疲惫不堪》500x218x84cm 玻璃钢烤漆 2018年 王艺

王艺还从童年时期的男孩子们的手枪游戏,以及年轻时期的军旅生涯中,获得了灵感,创作了一组名为《让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的玻璃钢烤漆雕塑作品,一群小男孩或小女孩抬着腿做出射击的姿势,作为集体的群像来表达生存的语气,以孩子们的游戏反讽历史的焦虑,让沉重的体感与生存的荒诞,体现为嘻哈的语气与孩童的游戏,无法承受的生命存在之轻,在来回转换之间,获得了新的调性,这些作品总是具有“双关”的调性,看似严肃实则嬉戏,看似嘻哈其实沉痛,也是对之前中国政治波普艺术的推进,其中有着王艺这一代人的共通经验,已有对历史灾难的个体反思,通过激活童年经验,使之获得艺术语言(既是艺术形式的,也是生存语调的),并且具有暗讽的巨大寓意,而《小兵人》也是同样在反思纪律控制与意外出格之间的矛盾,这既体现了艺术家的创造转化力,也体现出艺术家对于教育心理学与生命原初姿态的敏感直觉。

《让我们一起快乐地玩耍2》(局部)

H175cm 玻璃钢烤漆 2018年 王艺 (2)

当前世界之存在的非真理在于,或艺术命名的“双关语”在于:我们都是被玩偶操纵的侏儒,但我们还其乐融融,却疲态尽现。一个最为简单的“打枪”姿态,就暴露出我们人性自古以来的轻浮与自由的矛盾天性。

王艺还创作了《坏蛋》系列,也是同样利用“蛋”在汉语中的多重谐音与日常玩笑,还原我们这个充满坏蛋的“坏世界”及其胚胎的形态学与姿势学谱系,体现了艺术的责任,看似金刚不坏之躯,其实只是一个玩笑,抵不过一声叹息。

——创作出“新波普”群雕作品的王艺,恐怕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雕塑获得存在语气与语调的艺术家,也是第一个反思孩童游戏的软暴力及其神学式化解的艺术家,它重新拓展了波普艺术的精神深度与人类心理学强度。

2

第二个系列则是《小号研究》的“新雕塑”,一把把小号,几千只的小号,如同喇叭一样,被艺术家重新拼接起来,在艺术家个体的经验中,这既是音乐乐器,可能也是军队的军号,一种发号施令的召唤,一种纪律的强制性与惊恐经验。

在如此悖论的经验中,作为无瑕乐器的小号与纪律强制的军号之间,王艺找到了自己的形式性与反讽性,找到了新的调令,这是一种越是严格与对称,越是有着强制性与流动性的矛盾形式。

《小号研究6》(局部)49.5x29.9cm 金属 2018年 王艺

因此,作品就体现为:或者是反讽式的“对吹”, 或者是“同口异声”的暴露,或者是盲目发声的机械性。或者是异常精致高贵的纯粹形式建构,或者五米之高叠加时,简直看似世贸大厦或不朽的金字塔(《小号研究1》),或者其实就是“巴别塔”的暗喻(《小号研究2》)。王艺以这种无尽重复直到自我取消的雕塑创作方式,以无声之音形成了无音的金字塔,让“发声”不再被消解。此外,还有不倒翁与小号的结合,其形态的隐喻与可笑姿态,使看似自由的“发声”形态,其实已经被限制与规训,再次体现艺术家一贯的反讽语调。

这是王艺以自己过去作为音乐演奏家的经历,反思时代的喧嚣,让我们倾听物质世界的弦外之音,倾听存在的“消音”,甚至去倾听那空无与空洞的声音(我们这个国家有着大喇叭宣传的历史),那无声之音,而以如此之多如此巨大的乐器组合,其白银与金黄的色调,让我们感到了艺术的空无辉煌与政治的含蓄讽喻,这是王艺自己谱写的华丽交响乐章。

《小号研究6》49.5x29.9cm 金属 2018年 王艺

这个系列作品也是与前面巨幅群雕之间有着呼应关系,比如提线玩偶也有着七层塔的暗示,而乐器系列形成的塔状也有着语气的反讽同样有趣的也是艺术家对这些作品的命名上,如此硬朗与坚固的雕塑作品,却被艺术家以异常调侃的语气表达出来,白说与说白,看起来如此直白,其实异常反常,看起来是金字塔,其实是即将融化与消散之物。

此“小号研究”系列作品也是另一种金刚不坏之体的建构,也是让不可听之音化身为异质之物,也是跨媒体的无音组合:现成品(有时间与个体呼吸感的乐器)——雕塑式的装置(立体组合)——建筑(拟似性与讽喻性)——陶瓷(工艺技术及其玉质感)——行为参与(观众可以吹气或吹响一些作品),我们将在二层的展示空间,建构一个声音回环交响的银色世界,我们会被存在无声的调性所震撼。而把几十把的军号捆绑在一起,也让我们感受到时代急剧转变的惶恐:那就是号令的失效,命令威严的丧失。

尤其是那件《小号研究3》,不再仅仅是小号的焊接与凝固,而是其底部开始流淌,似乎这是声音的融化,来自于音乐家演奏时生命气息的消耗,但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隐喻,无论多么坚固的结构,其实都将会被融化,因为生命的气息,生命自由的呼吸,会摧毁任何牢固的体系与结构。

——王艺,恐怕还是第一个把乐器做成如此巨雕如此系统化的艺术家,是把音乐的乐器与雕塑感的装置结合起来,并以此反思时代喧嚣的艺术家。

3

第三个系列则是新的绘画系列,除了《规定》这个作品中艺术家将繁复鲜艳的色彩和108张被挤压的人物面孔交织在一个画面当中,反省我们这个时代的堆砌泡沫状态,还有拼贴起来的壁画式组合作品——也可以让观众参与来重组的作品之外,而尤为具有学术价值,甚至已经成为经典的系列作品,则是以“不锈钢”做成的绘画,就材质与绘画的质感,还有平面形态的虚化,则让绘画重新获得了自身存在的尊严与新的调性。

——王艺,恐怕也是第一个把不锈钢做成绘画的艺术家了,让绘画以新的厚重质感来传达朦胧虚淡的诗意,具有了东方的韵味。

这些不锈钢材质的绘画性作品,保留了画出平面暗影的复杂空间层次,其线条触发了光滑简约迷人的性感,具有装饰性的高贵与银色调的触感,充分利用了不锈钢材质的质感与光滑度,但却又如此轻盈与朦胧,还依然还保留了存在的语气与玩笑的语调,但却又具有隽永的韵调,这隐秘的“金刚体”,是可以进入伟大经典绘画系列的作品。这些“浮雕”式绘画作品,严格来说,这并非绘画作品,也是某种“浅浮雕”,以不锈钢做出的绘画作品,是王艺以硬度冷感的材质探索绘画虚薄影像的新贡献,是在两种看似完全不可能的质感之间,不锈钢的质感与生命的性感之间,调节出生命的流线性,在冷漠与装饰之间,在不朽与消隐之间,形成了微妙无比的张力,也是在相反的调性之间寻求着可塑性的美感。因此,这个系列艺术家时常并不认为是绘画作品,也是一种雕塑,其实这是更为内在地探索材质的可塑性,打开绘画新的潜能与调性。而这个系列的银色色调恰好与小号作品的角色调子形成对比与互补。

一幅名为《规则》的面孔作品,以不同色彩,多次显现,但都有所挤压变形,如同魔方,形成天空星群爆炸一般的视觉冲击力,这既是个体在群体中的迷失,也是自我在存在的众生相中寻求自我的过程,个体寻找自身的宇宙定位。看似相似其实不同,看似规则其实一切都在变异,艺术家依然还是在失调与调整二者之间寻找着生命的可能形态。而且我们还会看到展览形成会把王艺作品的标题,有着独特鲜明语感与语调的标题,在眩晕的头像中间投影出来,似乎构成整个展览的引导词。

这也是王艺接续政治波普艺术对于面孔的变形,对于规则与例外关系的新思考,这些如同变脸一般的无数面孔,在重新重组中充满整个展览空间,产生整体的眩晕效果,让观看者在其间被无数的面孔震撼,形成一种迷失的氛围,让个体觉醒,去寻找自我。这启发我们,思考现代性,乃是在无限重复与复制中,走向自我取消的命运。它们看似相似其实不同,看似规则其实一切都在变异,艺术家依然还是在失调与调整二者之间寻找着生命的可能形态,而这也是回应整个展览的基本主题。

4

本次展览就具有了一种奏鸣曲式的结构,它有着对立的两个主旋律,在嬉笑与庄严之间,在走调与定调之间,在调性的转换中,在生命质感的协调中,从开始部的谐谑曲,到展开部的庄严,再到生命的冷感与幽秘,直到存在的狂欢与爆炸,整个展览会呈现出此不同调性内在微妙的转换过程,这可能也与时代的走向与社会的转型隐秘相关。本次展览将以王艺作品语调中所隐含的存在反讽语气,存在的消音与重建,个体的迷失与找回,艺术的走调与可塑性等等之间的张力来建构一个非常独特与精准的展览,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我们当下的生命存在状态,而且有助于我们理解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方向,建构一个可以进入艺术史的经典展览,这也正是中国艺术走向成熟,走向自觉经典化的开始。

王艺的作品,在一个人的成长经验,一代人的历史之痛,一个时代的烙印,一种当代艺术语言的想象力,还有一种新哲学的反思力上,来回转化,在不同的层面上切换,建构出一种可以让我们重新书写当代艺术的话语。

展览现场

王艺的作品,无论是雕塑还是绘画,都保留了我们这个时代“存在的双关”或“矛盾的调性”,越是走调越是谐调,越是金刚不坏越是戏谑嘻哈,此矛盾的调性有待于艺术家个体艰难地体会与转化。围绕广义的雕塑性来思考生命的可塑性,也是艺术家从艺术本体语言出发所形成的独特语言上的贡献!

从王艺的作品上,我们可以看到,艺术乃是调节我们的情绪与情调,乃是结合不同调性的物件,乃是转化不同材质的音调,并使之具有艺术高贵单纯又静穆庄严,但又不失童趣的天真与反讽,这是中国艺术走向伟大的标志!这是中国艺术重写现代性的开始!

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理事长李文华开幕式致辞

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纪连彬开幕式致辞

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馆长周旭君开幕式致辞

评论家鲁虹开幕式致辞

此次展览策展人夏可君开幕式致辞

艺术家王艺开幕式致辞

在著名播音员任志宏的主持下

周旭君馆长向王艺颁发美术馆收藏作品证书

开幕式合影

展览链接

TIAO/DIAO

调调——王艺2018研究展

开幕式OPENING

2018/9/26 15:30

展览地点: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二、三展厅

展览时间:2018年9月26日-11月18日

学术主持:范迪安

总策划:周旭君

策展人:夏可君

主办:中国民生银行、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

协办:北京民生文化艺术基金会

地址:北京朝阳区酒仙桥北路9号恒通国际创新园 - C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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