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偷活:齐白石心里住了个小男孩

翅长三之二,

头至翅一之一,

膝与翅齐,

此虫翅少短一分,

画时留意。

在齐白石的草虫画中经常出现一个词语——“草间偷活”,这是画家对自己身处乱世的深切感悟。

齐白石的一生,正值中国社会最动荡、最苦痛的时期,甲午战争、百日维新、戊戌政变、庚子事变、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八年抗战、解放战争?虽然他想置身“大潮之外”,固守家园,但从1915年后,他的家乡湖南便陷入连年兵,官逼税捐,匪逼钱谷,稍有违拒,巨祸立至,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

为避兵祸,1917年5月, 55岁的齐白石不得不“窜入京华”。9月底,听说家乡乱事稍定,齐白石回到家乡,发现家宅被抢劫一空。次年,为躲避更严重的兵乱,齐白石不得不隐匿在地势偏僻的紫荆山下。

《白石诗草二集·自序》云:

越明年戊午,民乱尤燥,四野烟氛,窜无出路。有戚人居紫荆山下,地甚僻,茅屋数间,幸与分居,同为偷活。犹恐人知,遂吞声草莽之中,夜宿露草之上,朝餐苍松之阳。时值炎热,赤肤汗流,绿蚁苍蝇共食,野狐穴鼠为邻。如是一年,骨与枯柴同瘦,所有胜于枯柴者,尚多两目,惊怖四顾,目睛莹然而能动也。

之后,他再次返回北京定居:“湘潭匪盗如林,纯芝有隔宿粮,为匪所不能容,遂别父母北上,偷活京华?”1920年,他在一方“阿芝”朱文印(北京画院藏)的边款上刻曰:“庚申四月,白石自制。实故乡再四兵灾,未知父母何处草间偷活,妻子仍旧紫荆下否?”

面对如此乱世,齐白石认为人是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比如,他对误嫁中山狼的次女阿梅的命运无能为力,除写诗“赤绳误太坚,休误此华年”,婉劝其另谋出路外,别无他法。因此,齐白石在卑微且偷活于草间的草虫中寻找到共鸣,常以之自喻。

因为对战乱的感伤,齐白石对和平宁静的生活充满向往。1956年,他荣获国际和平奖授奖典礼上说过一段心里话:“正由于我爱我的家乡,爱我祖国美丽富饶的山河大地,爱大地上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而花了我毕生的精力,把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感情画在画里,写在诗里。直到近几年来,我才体会到,原来我所追逐的就是和平。”

他笔下的草虫无疑是对宁静田园生活的一种歌颂。所有的草虫都充满生机,健康、乐观、自足,它们或跳跃,或爬行,或飞翔,或搏击,或欢鸣?每一个都是鲜活的生命。

从总体上看,齐白石的草虫,有工、写之分。通常工细者,先画草虫后补景;写意者,先画景后补草虫。而不管是工是写,齐白石都非常注重草虫的体态结构。他画的草虫得其翻飞鸣跃之相,翻者折翅能见动作,飞者振羽如临风声,鸣者切股能闻音响,跃者挺身可视状。

画工虫需要有很好的眼力。受视力限制,老年人“目昏隔雾”,无力去画工细的草虫。在齐白石的存世作品中,却有明确纪年的70岁以后的工虫作品,人们往往大惑不解。北京画院所藏的一批齐白石的未完成稿,解开了这一疑团。

为了防止老年时不能作工细的草虫,齐白石在60岁之后陆续画了一批工虫待以后补景,所谓“点睛补龙”。在这些形象生动的未完成的草虫图稿中,留白部分引发了人们的多种想象。

齐白石一生画过的草虫种类超过以往的所有画家。这些小虫精致入微,皆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使过去作为花卉画点缀的草虫成为作品真正的主角,饱含着画家对小生灵的情感。

如果仅仅说无所不画,那可能只局限在“能品”的范围。对于现在具有科学造型基础的画家来说,见什么画什么并不难,画什么像什么也不难,难在栩栩如生,难在形神俱备,难在趣味盎然,难在将一种题材推向中国绘画史的极致。因此,将齐白石的草虫画放到整个中国绘画史中去考察,可入“神品”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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