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东旺艺术解读 | 曾成钢：一座艺术的丰碑

《一个天才的心相——忻东旺艺术作品展》将于2018年6月24日至8月8日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行，为了使读者更好地了解忻东旺教授和他的艺术创作，本平台精选了一些学术文章陆续发出，敬请赏读。

一座艺术的丰碑

曾成钢

转眼间忻东旺离开已经四年了。这期间常能听到有关他的纪念活动的消息，好像他未曾离开一样。我早忻东旺几年调入清华美院，雕塑、绘画两个系在教学楼首末两端，忻东旺很低调，平日里多在工作室与教室之间教学作画，我们在同一幢建筑里共事十多年，常能遇见但交集不多。

忻东旺低调，朴实，厚重，他就是一块磐石，给我的轮廓格外清晰。艺术家是靠作品说话的，我关注忻东旺，是因为他的作品在牵动着我，他的作品让我佩服。

忻东旺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在油画界他被公认为是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他画农民，画平凡人的生活，他的画面所表现的种种人物：他的乡亲父老，儿时伙伴，不同行业的普通人，生动鲜活，有强烈的视觉张力，他称得上是中国艺术界里的大画家。

我是做雕塑的，与忻东旺算是艺术上的同行，从一个雕塑家的眼光和角度来阅读忻东旺的画，内容，题材，技法，构图，节奏，精神等等是相通的，当我把主题、风格、材料、尺寸、环境这些判别雕塑好坏的标准，在忻东旺的画前琢磨过之后，我发现忻东旺也是懂雕塑的，他的画面结构完整而有力，人物造型紧绷而饱满，他知道艺术本质的共通性。这或许是他的作品能够打动我的原因，我能感受到忻东旺绘画中的不同寻常，更清楚他作品的价值和意义。

《淡定》 60×50cm 2011年

关于忻东旺的作品，我想谈这样几点

/ 一 /

题材

我是从《诚城》开始知道忻东旺的。农民工主题是忻东旺身上众多标签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现实主义题材最接近生活的本质，也最难表现。不光要求艺术家有思考的深度，还要有技艺，有态度。我不清楚是怎样一种因缘际会让忻东旺关注到这个主题，他的确画出了社会的截面和他对时代的思量。

《诚城》150×160cm 1995年

我认为忻东旺最大的特点在于他没有预设标准。伟大的艺术有必然的客观性，忻东旺切入主题的视角像摄像机一样冷静，画面没有批判，没有调侃，没有居高临下的关怀，没有刻意显露对民生的关切和家国情怀。

忻东旺并不盲从于那些所谓的普遍真理，没有以一种历史化的普遍性来表现和阐释农民工群体，他知道这个群体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某个人某个专业所能解决的范畴，他选择的是立足于生活本身，老老实实地落笔，不动声色地记录，将真实的生活和形象描绘出来。这种“文化的白描”赋予了人物身份形象之外的微妙感，赋予了画面直击人心的力量。

忻东旺说每个人都是社会的载体，他画的领域越多，涉及的群体越广，文化信息量越大，也就越能通过人物表现时代的文化。忻东旺用众生群像来折射时代变迁，于平凡中见冷峻，于粗犷中见真实，他的画散发出了强大的社会辐散性，画面的边缘之外，记录着中国社会发展的宏大画卷。

《适度兴奋》140×120cm 1997年

/ 二 /

技艺

技艺与情感向来密不可分，对于坚守写实主义的艺术家来说，只有过硬的技巧才能支撑自身情感的表达。忻式风格的独树一帜，很大程度源自于忻东旺精湛的技艺。忻东旺说他痴迷于绘画，是因为有话想说；探索技巧，是想把话说好了。熟能生巧之后，才能为艺术提供更多可能。

自古以来，搞艺术的都是手艺人，技艺是艺术家的压箱宝贝，是业余与专业的分水岭。在技艺的圆熟程度上，忻东旺是大师级的。我佩服他写生人体时的精准，描绘大白菜时的微妙。

《白菜》 60×50cm 2012年

《石榴》27×39cm 2013年

他有本讲“细节”的册子，皮肤的颜色，衣服的质感，鞋子的塑造，绘画过程中的每个步骤都被他一一拆解，他的笔触干脆利落，塑造的形体如雕塑一般结实，画面厚重又不失生动，具有强烈的表现力。

由技入道是一个复杂的探索过程，我深知其中的艰辛。忻式风格的形成，或许与他少年成长的环境有关，与他艺术学习的经历有关，与他对印象派、怀斯、弗洛伊德这些大师的琢磨有关，他在研究绘画技艺这条路上下了多少功夫，可以想象。忻东旺的这些本事诱惑力十足，这或许是他的绘画容易上瘾的重要原因。他的功夫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倾斜的地平线》60×50cm 2012年

/ 三 /

意识

忻东旺对造型的理解是天生的，这也是我在他的画面中共鸣最强烈的一点。在忻东旺的眼睛里，中国的造型语境是局域自然与主观之间，这是一种先天的，与生俱来的东方艺术的魅力，正常的比例，是没有艺术情趣的。

创作是接受、整合、输出的过程，写实不是照抄，艺术家创作的最大价值在于主观处理。忻东旺的素描是画得非常准确的，到了写生创作，下笔就自带变形，杨飞云先生将他画面里的这种特点归纳成“坚实矮笃”。

《次仁多吉》22×16cm 2011年

《导游扎西》22×16cm 2011年

常人看来，这样比例的人物未免怪异，把人往丑了变，却是忻东旺有意而为之。艺术的魅力在于性格，人们常说悲剧是艺术的巅峰，那么“形式丑”是接近生活底色的最高真实。

我们用“丑得精美”赞颂罗丹的《老妇人》，丑陋干瘪的形象不会影响作品艺术价值。忻东旺所描绘的社会截面，生存状貌的本色和质感是粗粝的，短矮粗大的造型与他想要表现的内容是一致的，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像石头一样棱角分明，未曾被修饰却又有自身的秩序，就像生活本身那样。

《父子》160×80cm 2004年

忻东旺一直在探索形体表现的更多可能。几年前在清华的个展上，展出了他自2006 年以来创作的百余幅作品。大部分作品延续着他对造型的独特表达，但也看到了他探索的一些新的转向，有几张大画空间很平，形体轮廓勾画得非常清晰，能够明显感觉得到与其他作品的不同。

展览的时间是在他五十岁之前，他一定是感知到了某种天命，在向传统的回溯中，在绘画语言的探索上，又往前迈了一步，有种中国传统的根脉在他的系统中生发，忻东旺进入到一种高度自洽，从心所欲的状态。

《古风堂》260×380cm 2012年

《队伍》（局部） 570×360cm 2012年

忻东旺在自述中说：“我时常庆幸自己画画，因为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能耐。同时我又时常感念画画，是她引领我走上了人生最美好的旅程。”他五十年的生命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倘若再有时间，忻东旺定能为世间留下更多伟大的作品。艺术创作之外，更让人怀念的是忻东旺的踏实与朴素，他对于教书育人的不辞辛劳，循循善诱，深得学生的尊敬与敬仰。忻东旺的一生，不虚此行。